ken1120 |
2006-03-23 23:49 |
----by wolfgang 有人直截了当地称呼安达充为“少年漫画之王”。扳着指头算来,确实没有什么别人能挑战这个地位。若论精彩与热血,《龙珠》、《灌篮高手》和他的作品同属最高档次;若论细腻与深入,则只有一些极品少女漫画的作者才能和他相提并论;若论影响与丰富,在日本动漫史上要排进前八估计少有争议——他一点也不像不可侵犯的权威,但人缘实在是好^-^。 可是大家也发现安达充只此一家,别无分号。他的师尊手塚治虫桃李满天下,同时成名的高桥留美子领导了“女神与搞笑”的潮流,成田美名子和清水玲子共成一派,鸟山明也有了出色的继承者,校园剧模仿《灌篮高手》的《我为歌狂》近在眼前,但像安达充的,国内国外我还不曾见到一部。这一株不结果实的名古树,是中了什么诅咒呢? 安达充的风格,真的像谜一样啊。那么简单干净的画风、秩序井然的分格、写实生活的场景、平淡拖沓的节奏,竟可以散发出淡而悠长的魅力,像一块神奇的夹心冰糖,很甜却怎么也舔不到里面,又像一抹白色变幻的晨雾,阳光透过就什么都不见了。无法把握的东西,怎能够捉来自己用呢? 但漫画终究只有黑白两色,安达充也没法在那每部几千万册的销量上面逐一施上魅惑的魔法,无非是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的一笔一划,一颦一笑罢了。为什么不能热血一把,挑战一把?于是我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,琢磨安达充的风格究竟是藏在哪里的。 [安达风格之谜,一] 他的画 研究的目标是模仿,模仿的最终目标是搞出一个可以乱真的仿制品来。首先研究的自然是一幅幅孤立的线条简单,网点稀少的画,因为这似乎是安达充最薄弱的一环。 他笔下一般的漂亮脸孔,都是用简约到极限的数根线勾成。不过关于画线,美国有位工程师讲过一句名言:“会画线值1美元,知道把线画在哪里值9999美元。” 日本漫画中,在脸上应用的笔划数和这张脸改变表情的可能性基本上呈反比态势。不少精致的漫画里,全副工笔的喜怒哀乐不超过十种(健次郎……)。安达不同。他画表情只有三个要素:眉、眼、嘴,但每个要素有多少变化呢?紧闭的嘴、半张的嘴、微笑的嘴、傻笑的嘴、呲牙的嘴、赌气的嘴、嘴角上弯的大叫、嘴角下弯的大叫、不画嘴……扩大瞳孔的深情眼睛、眯起的欢笑眼睛、斗鸡眼的无辜眼睛、望天空的无奈眼睛……排列组合下来足有三四十种,严肃和故作严肃、轻松和故作轻松,分得一清二楚。这些还都是日常生活中的“套路表情”,在比吕咬得牙龈出血的错投的刹那,那种全力营造的悲壮无法再现。[1] 安达充的笔下没有Q版人物,最认真和最俏皮的表情是放在同一个偶像模子里的,因为这个模子有完全足够的表现力,不必夸张便可爱无比了。而且,Q版的作用一般是将一些柔弱物或负面情感可爱化,但在安达的清新世界中,没有此类需要掩饰的柔弱之人或负面情感,——个别动物,又是另一回事了。 “人体美学”方面呢?国内的动漫同人大部分擅长画脸,以颈部以下为专长只怕要少得多。在日本名家中主要也就是色色的北条司与桂正和受到推崇。这两位画的女体虽多,却以全景为主,不像安达充那样尽是特写不说,又都是从匪夷所思的角度来拍摄匪夷所思的姿势。空白画面上两根曲线,就把一切表达到位。要想画出同样水平,没有解剖学的硬功也是不行的。 说实话,他这样服务读者的形式不像H类那样粗俗,撩人之效却不差多少^-^。不说这些等而下之的东西,安达充对人体美学的高超把握无处不见。《H2》中一处,比吕见春华睡午觉盖脸不盖肚子,帮她盖了。春华后来醒来,见身上盖了件球衣,展开来看,号码1号。“她展开来看”这个画面,只画了头、颈、半边肩,但大家都看得出来,一定是那个姿势。[2]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,安达充所画的人,身材、相貌都是完全符合东方人的特征的。曾有一股人气势汹汹地抨击日本漫画的种族自卑——以七头身八头身为美,人脸则往往只画鼻梁不画鼻孔。这种抨击不是没有道理的。而安达充的人物呢,大多是六头身五头身,相貌也通常只画鼻孔不画鼻梁。于是总的看就是不算帅呆但正直亲切。再比照《虹色辣椒》、《H2》中对待西方强国的不卑不亢的态度,就可明白深藏在他心中的柔里带刚的骨气。 在两大绝技之后,安达充的静物“照像术”就不必我多说了。他的栏杆阵跟由贵的碎玻璃相辉映,任何车辆、房屋、树木都和相片一样。背景线条的精与硬和人物线条的简与柔形成鲜明对比。知名作家村上春树就惯用此技,其作品在抒写人的深沉忧郁之余,也常用极其精确的器物、景物描绘来衬托,从而造出日本现代文学的独特意境——有人称之为“现代化与人性的碰撞”。我认为其中不仅有两者的碰撞,更多的是水乳交融。——具体怎样就不好说啦,无论如何,这也是安达风格的秘密之一,模仿时不可忽略。写实派的成田美名子,把街道和大厦也都作了简化处理,这样画面的风格统一了,感觉和安达充的作品也就完全不同。 画功不是万能的,但没有画功是万万不能的。我研究至此已经冷汗一身。在中国,以上三个绝技学到其一即足可扬名立万,上哪里去找兼长三者的来?如此的牛人就是在日本,也只有这一个…… 索引:[1]H2 第22卷 54页[2]H2 第30卷 108页-- [安达风格之谜,二] 他的分格 手塚治虫在晚年圆熟期的那种旋风霹雳般的剧情推进,笼罩了几乎所有的后辈。唯有安达充形成了自己的成功风格,独立于传统。这是公认他最有特色的地方,即使不学他的其他特点,学到了这个,便可算是得其精华。日本漫界英才辈出的年代里,在分格法上其他人也有创新,比如富坚义博的“王子日记”,大规模以字代画,也可算是一个尝试,但那终究是作料,当不得饭吃,否则哪还叫漫画呀。和古龙的新文体一样,安达充的新分格法,是彻底、完善、而且成功的。 生活中轻松如凉风,比赛里紧张到窒息,各有各的手法。 很明显,几乎每一话都是淡入与淡出,一般交待两到三件事情。在大多数一话的开头都有一页多的无声写景,常常是细致地交待地点:街道、学校、游泳池……一方面卖弄“照像术”,一方面让读者静下心来。内容通常也不会一气通到一话的末一页,最后几格要么拉远镜头,要么转移话题(有时转得相当突兀),总之顿那么一下,结束本期连载。 当说话人表情可以由对白的内容语气表现出来,画面就可以不停在他脸上,转向四肢、旁人、建筑草木、蓝天白云、乃至干脆空白。“脚的特写”给人格外深刻的印象,许多细腻的感触由此而生。模仿安达风格,不妨先试试大幅提高脚部出现的比例,便至少可得一个形似。 这种“画与话的相对独立”使漫画进一步摆脱了“图解故事”的尴尬。一般说图配字是“理解能力低下的小孩子的娱乐”之类的胡说八道在安达作品前可以闭嘴。用空白画面,是因为对白已足够体现完整的一层意思;用无声画面,是因为该写的都已在画里。独立的文学和独立的美术,都拥有公认的表达能力。说文学比影视好的人总是说“文字给人以遐想的空间”,美术也是。 日本漫画能将两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。文字交待意识、画面暗示潜意识,保持一定距离又相互联系,便充分发挥了两者的能力,而且令遐想的空间不仅没有相对冲消,反而翻了一番,大有三维立体画的朦胧而深不见底的奇效,优秀的例子有《Rough》中圭介独白的难忘片段[1]、《H2》里“你的说话和表情不配合”[2]。用于旁白的场合更精彩:《Slow Step》里一边描绘拳击比赛一边介绍女垒规则[3],《H2》的大叫“匆匆”与懒洋洋的画面[4],字和画形成俏皮又意味深长的对比。 世上本来就充满了二元矛盾,这种手法大有用武之地。只不过这样对作者的要求很高,话与画任一方面功力稍欠,结果只可能是不知所云。就连安达老师本人也不敢滥用。独特的散文分格法,在《Rough》里是体现的最充分的,以后作者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别的方面。画比赛,就首推后来的《H2》了。 在最激烈的棒球比赛里取的景仍然是静态的,在最轻松的地方才用速度线并仅限一根,一般的程度用背景的模糊、或干脆整体的模糊来表现。和把运动物体模糊化的通常手法不同,具体的动作基本上都靠人物的微妙姿势来表达动感——身体的不平衡、肩髋关节的角度等等——含蓄在这里变成了迫力,日本独有的带着深沉压抑的力与美。 在三位体育漫画的大腕中,安达充是最讲究比赛节奏的。选手的动作一般都比较模式化(没办法,动作要标准才能打得好球),所以出现得太多太密集,就会让读者麻木。而且,考虑到一般读者都知道棒球是怎么回事(你不知道?你不是安达充面向的一般读者群嘛),正面描写比赛的镜头只能作为当时故事的框架。比赛刚开始时,内容很平淡,种种赛场外的故事,对手介绍或回忆是主要的,渐渐地,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始被吸引到比赛本身,框架越来越密,用来加深气氛的是教练和队员对场上局势的评价,越来越多的一幅幅投入的表情特写。 控制着一切的声声重低音是黑底白字的计分牌。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,投出球的一刹那,所有人的关切通过不同表情流露出来,而画面一转,不相干的日常街景一晃而过——这真是“出离紧张”了。弦断声飘,曲终月白的透气的感觉,绝对是安达充的独创。 当然,不是每场比赛都有全部的这些过程的。对比赛作哪个程度的表现,和整体的谋篇布局都有关,安达非常讲分寸,先用许多——好几卷——小的技巧耐心地使观众失去平衡,观众的心理防线敞开了以后便毫不手软。他有最强的煽情手段,却只用于配得上那手段的真挚感情。 整理这些,确实比较枯燥琐碎。这里的一个个零碎的手法,单看怎么都不像“汗”、“倒”、“爆筋”……那样个性出众。可是,这些不符合吸引眼球原则的种种方式,被安达归拢在手,就能使他的作品从艺术性到销量都腾在日本漫界的上空:一定是值得照样模仿的吧。 索引:[1] Rough 九卷本 第三卷 114页 [2] H2 第七卷 第80页 [3] Slow Step 第一卷 第四话 80页 [4] H2 第二十七卷 第一话 第7页 “七味呢?”菜种。 “陪山椒去捉虫玩了。”芥子。 “讨厌,为什么男孩子都喜欢这种东西?” “因为不喜欢虫,就成不了出色的漫画家。” ——说话间,云中现出手塚治虫的巨大侧影。每每读到此处,有种泪涌上来的感觉。[0] 手塚治虫是安达充最敬爱的漫画家。 [安达风格之谜,三] 他的定律 早有fans给安达充理出了一条条“定律”,一来因为他的样子比较随和好开玩笑,二来他的风格也太过显眼。不过和《圣斗士星矢》里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“定律”不一样。安达的“定律”既有水平不够而被动形成的套路,也有为了效果而特意使用的手法。先研究了后者,就可以发现他和手塚治虫的渊源之深。定律是不给出理由的,只是供应用罢了,如果硬要找出什么来历,不妨说:手塚治虫是日本漫画之神,而安达充属于最接近神的人。 主角重复定律 “我想那也不过是一张大众脸罢了,作者只会画那张脸。” 在《H2》第33卷第27页,安达这样展示了读者对他的评价,并报以回答: “不!我可是多才多艺的。” 真的,成名后的二十年里,安达充几乎没有画过任何两个相貌相同的配角。以如此丰产的几部大长篇来说,该是多么惊人的数字!看似简单的画法,在他的手里,有不输给所有漫画家的表现力。 至于为什么设置克隆人一般的主角呢?也许是为了统一风格、创立品牌形象;也许是因为日本漫画的师长——电影,正是用相同的演员来饰演不同的片子的不同角色。手塚治虫笔下,人像千奇百怪,任意挥洒,可有时就是要请老演员登场。《铁臂阿童木》里的胡子先生到《怪医秦博士》中先后饰演过好心暴躁的老医生、著名的电影导演、铁路上的老扒手等等,形象一点不变,可是气质、语言各自活灵活现,差别迥然。 安达继承发扬了这一传统:达也是背负重压的小草、圭介是追寻梦想的鱼儿、七味是宽厚可靠的山峦、比吕是叱咤风云的雄鹰。虽然长得一样,可是因此把他们混为一谈的读者就上了大当。七味在小事上常很可爱地装傻,圭介却更天真地时时放不下面子;比吕输了球,向雅玲有些无理取闹地诉苦,因为他从来战无不胜,而达也只会把伤痛深藏在心,因为他已经习惯了。最古灵精怪的二之宫亚美摇身一变成了最无心机的古贺春华,要让真人来演可真是绝大的考验。 |
|